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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般。每到这个时候,她就会神秘而滑稽地望着我,用手去感受垃圾筒中可能会有的财富,我能轻易地从她眼神里的兴奋或者沮丧,判断出垃圾筒的肥沃或者贫瘠。有时杨帆双眼放光,她快乐的声音在夜色下仿若天籁:“两个瓶子!”甚至有一次,她蹲着木然不动,兴高采烈地回过头说:“小峰,你猜!”在我“破铜?烂铁?塑料?薄膜?凉鞋?瓶子”等的一大串猜测后,杨帆乐悠悠地从里面拿出一本崭新的《读者》。
这本书让我们动力十足,笑逐颜开——我们已经多久没有读过书了啊!只见杨帆倚在垃圾筒上,用纸将小手擦了又擦,这才将书摊开,像捧读《圣经》一样读起了书。橘黄|色的路灯沐浴着杨帆满脸的虔诚,我妒火中烧地坐在一旁,牢骚满腹。良久,杨帆才恋恋不舍地走出陶醉,欢呼雀跃地朝下一个垃圾筒跑去……
这晚上我们几乎将遵义城逛遍,来来回回地走过一些“富饶”的垃圾筒,总觉得再走一次,里面又会如肥沃的土地一般,长出我们无法预知的希望。在这么一个晚上,不夜城是属于我们的,遵义城的所有垃圾都是属于我们的,我们感到幸福的酸楚。夜晚的护城河倒映了五彩缤纷的霓虹,桥上的彩灯将河水映照得格外妖娆健美,汽车游弋而过,荡起清晨五点的凉风。我们在河边洗手洗脚洗了头发,再坐回到僻静的巷道,等待着收购站开门。
废品收购站的阿姨为我们的年轻大为感动,故而给我们多结了三毛钱。因此,一个白天加一个晚上,我们辛苦的翻寻,翻找出了这城市二十一块钱的额外价值!
买了四个馒头,早上十点,我们来到一个最荒僻、最便宜的旅馆:一个房间十元,洗两个澡另加三元,借用万能充电器再加五毛。在那个简陋至极的两米见方的厕所,我和杨帆分别洗了一个久违的热水澡,这令疲惫不堪的我们,仿佛又遇到了生活最完美的馈赠。
再来说说我们的房间,大概也就四五平方米,里面有一床一凳。电灯开关是裸露出来的,黑色胶皮大致地包好了黄|色的铜丝;插座镶在开关上,一点也不牢靠。窗户对面是同等小旅馆中晾晒的破旧衣服,看来这次的确选对了地方。我与杨帆就那样和衣而睡,躺在这如坟墓般窒息而狭小的空间里,睡过了白天。这一觉睡得尤其香甜,甜得超过我们此前经历过的任何荣华富贵。
黄昏时我们双双醒来。本来年少轻狂的我们准备做点什么,但看到棉被上的黄斑茶垢,我们马上就扼杀了这样的邪念。我们站在床上搂抱了一会儿,杨帆就教我跳起了交际舞。不过在小小的单人床上,这个交际舞跳得更像是变了态的贴面舞。我被折腾得不行,说:“还是你跳给我看吧,你在床上跳,我在旮旯儿看。”杨帆想想也是,就纯情地问我:“亲爱的观众朋友们,你们要看什么舞?”我分别装出老头、小孩、男子、妇女的声音喊道:“脱衣舞!脱衣舞!脱衣舞!脱衣舞!”
第42节:遵义 腻腻的Ru房(4)
杨帆气得“脱”给我一个肮脏的枕头。
笑过之后,她跳了一支现代舞。之所以说这舞现代,不是她脱了什么,露了什么,而是那屁股扭得真是太艺术了,那胯那腰那腿那手那眼神,其形其速其态简直动感得惊世骇俗。杨帆跳着跳着竟然流出泪来,我也不禁为她这舞蹈坯子沦落到在这么不伦不类的舞台而黯然神伤。
杨帆问:“小峰,你说我还能跳舞吗?”
“怎么不能?只要我们活下去,就绝对会有机会。这种案子至多查几年就冷了,到时你就能在浙江跳舞啦!”我以为自己这样的安慰能起作用,没想到杨帆却大哭起来,她楚楚可怜地告诉我:“小峰,我们跳舞的人最重要的就是与青春赛跑,到那个时候,哪怕我能活下来,人也老了,脸也丑了,腰也粗了,腿也短了,骨头架子也都散了……”
杨帆就是杨帆,哭了一会儿她又破涕而笑:“失之东隅,收之桑榆。有小峰陪我,我还是赚啦,再说我还可以读书嘛!”说着又翻开那本《读者》逐字逐句地阅读,每读完一个小故事,她总会抬起小脸,含情脉脉地对我叹道:
“写得真好。”
在昏黄破旧的旅馆中,在杨帆崇拜向往的赞叹下,我那沉寂已久的文学梦想幡然醒悟。我突然信誓旦旦地告诉杨帆:“我要成为一个作家!”
杨帆也不甘示弱道:“我也要成为一个作家。”
“不行!”我反对。
杨帆吓了一跳,她委屈地问:“小峰,怎么啦?”
“你要成为一个作家夫人!”我笑着说,顿了顿又说道:“不过你要成为一个作家,我成为作家老公也是可以的。”
杨帆嘿嘿地笑,她说:“那我们成为夫妻作家吧,说不定以后市场上就火这个。”
我也Se情地笑道:“那我们还是写黄|色小说吧,一边写一边做!”我本以为杨帆会哈哈大笑,没想到她却正色道:“小峰,我可不是一个随便的人。”霎时间,我的心曲拨动起往事中的一块硬石,我想起两年前赵一平与她的“先斩后奏”,不禁淡淡地叹了一口气,什么也不想说了。
手机充好了电,我收到了蔡小田的两条信息。第一条是首七言绝句,洋洋洒洒地表达出对我们的愧疚,似乎用诗化的语言就能把他的罪恶洗涮干净。第二条是我们与他分开两天后发出的,他似乎经历了什么事,短信上说:“我们两清了。”此外,我还收到一条大哥的短信,他以兄长的身份询问我现在的情况,并指出了生活的难处,想让兄弟我挣钱后先支援他一把。另外一条是陈菁的,她暧昧地问我在广州工作怎么样,又告诉我赵大爷已经康复,人还继续留在重庆。最后一条是陌生的号码,没有说自己是谁,只是简单地问了句:“小峰你还好吗?”
杨帆在那儿继续品咂《读者》中的笑话,我到楼下电话超市拨打了这个陌生的号码。果然是夏雨!夏雨开口就问:“你见过我表哥没有?他被歹徒伤了大半边脸,又没有报警,哎,好像伤口感染,左边的脸都给毁了!”我有些愧疚,这种愧疚有一大部分源于对夏雨的欺骗。只听她又问:“你现在在哪儿?区号好特别呀,在哪儿工作呢?”我还没来得及一一回答,她又问了我的身体,问了我的父母,问了许多我们之间说不清道不完的小秘密。电话显示屏上的时间不断地滴答,我终于鼓起勇气打断了夏雨,问:“你能不能借点钱给我?”
夏雨愣了愣,又马上坚定地说:“行呀!”
“可能暂时还不了?”我实话实说。
“没问题,要多少?”她干脆地问。
“四百!”
白天睡足了觉,晚上精神就特别好。打闹游嬉了一会儿,杨帆仰望天花板,突然说道:“我恨我爸爸!”
杨帆的父亲一直是我们之间讳莫如深的话题。我曾经给她讲过一系列与父亲之间的幽默事,杨帆听了笑得肚子疼。扬扬自得的我就不合时宜地问了句:“你爸爸呢?”
“死了。”杨帆突然冷冰冰地回答。“在我心中,他早就死了!”我不知死活地问了句:“为什么呢?”杨帆面如土色,眼睛里却是熊熊烈火,她向我毫不留情地警告道:“你要再提他一个字,我永远都不理你!”
但今晚杨帆却莫名其妙地说出了这两个字。我不敢接口,只能任之发挥,杨帆大约是这么给我叙述的:
“我没有爸爸,那个我本该叫爸爸的男人我只见过两次。一次大约是为了离婚,他从广州回到长沙,当晚就举起花瓶向妈妈砸去。当时我年纪还很小,小得只模糊地记得那男人的气急败坏与妈妈的声嘶力竭。第二次是我八岁时病得快要死的时候,他来给我送终。那次我因为咳嗽而引发高烧,全身像沸水蒸腾般难受,把暗黄的胆液都咳出来了。就在医生也束手无策之际,那个男人来了,他给我买了许多零食,还装作很忧伤的样子过来摸我的头。就在我被感动得快要寿终正寝的时候,我看到他身后那个妖艳女人猩红的嘴唇,以及身旁憔悴母亲深陷的眼眶,我马上告诉自己不能死——为了报答与报复,我不能死。结果我就真的没死,没想到恨能够让人死而复生。
第43节:遵义 腻腻的Ru房(5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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